
傅其文:織布,記憶的原鄉

中午過後,陽光漸漸褪去熾熱溫度,涼爽的海風吹拂,正是午睡的最佳時刻。小小的傅其文每次醒來,總是循著縫紉機喀噠喀噠的聲音,搖搖晃晃地找到正在做衣服的外婆。看著午後陽光映著外婆認真的側臉,聽著她嘴裡哼著阿美族小曲,祖孫倆就這樣靜靜地、悠閒地度過一整個下午。
那段與外婆同住的日子,是傅其文的人生旅程中,最感到安心與歡快的時刻。外婆雖然不會織布,但她做的原住民傳統服飾,卻讓傅其文看見了屬於織布的美麗。
回到故鄉臺東之後,在一個同樣涼爽舒適的夏日,傅其文坐在織布機前,看著外婆為她整理著糾結成團的毛線時,她突然想起了那首小時候外婆曾經唱過的歌謠,以及坐在縫紉機旁邊的,那個小小的自己。
「沒想到多年之後,我會回到這裡,聽著熟悉的歌謠,織著自己的人生。」
我選擇的是:回家的路。
週五的晚上,咖啡店裡人聲鼎沸,傅其文一個人坐在靠牆的單人座上等著,彷彿聽不見周圍的喧囂。訪談過後,我才明白她的沉靜,是源自織布所練出的專注。
二○一三年,傅其文在集資平臺上寫了一個關於造訪瑪雅織品的贊助計畫,談到自己在二十九歲時放棄了臺北的一切回到花東,只為了重新拾起部落婦女的織布技術。
「在集資之前,我一直以為募款是最困難的。」畢竟織布背後要傳達的理念過於抽象,傅其文不敢肯定自己傳達的是否完整。「沒想到許多人站了出來,願意贊助我完成夢想。」集資成功的那一天,她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藉這趟旅行的實現,為織布文化的流傳蒐集更廣闊的脈絡。「但是後來我申請了三次的出國簽證,面談人員都給我拒絕的答覆。」
一試再試的結果還是被拒於門外,旅行並沒有實現。「那時在低落的情緒下,一一地寫信向贊助者道歉並解釋情況,並說明退款與織品交貨事宜。」
信心被擊碎,她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選擇。
「那時候一直在想,這條路真的是正確的嗎?如果是的話,那為什麼會遭遇這樣的失敗?」帶著這樣的質疑來到春末,為了即將到來的豐年祭,傅其文織起了阿美族的腰帶。
「腰帶的長度大約三百到四百公分,需要坐在織布機前很長一段時間。」織著織著,傅其文感覺自己像在走一條很長的路,還沒織到的織線與完成的腰帶之間,慢慢地隔出一條分界。剛織好的部分、熟悉的色彩、家鄉的種種,這段長長的腰帶,在一瞬間,重新繫起了從她最初投入織布習藝的熱情與盼望,這一刻,傅其文的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。
如今四年過去,傅其文回首當年,卻說再也不會這樣寫了,經過時間的洗滌,這條編織的路早已內化成一種自我的選擇,「當年的我只是選擇了一條回家的路,但並不代表我放棄了臺北所有的一切。」





